艾瑪4歲，羅伯6歲，一男一女，從早到晚活蹦亂跳。他們是一位朋友的孩子，生在加拿大，如今住在美國。最近他們隨父母來到我家暫住，每天相處，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。

　　踏入電梯門，無論他們中的哪一個，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按住打開鍵，看著門外不再有人時才松手，然后電梯門自動闔上。回想我們這些人總是先將手一把伸向關閉鍵，兩廂比較，不能不抱愧。其實，在他們身上，最讓我感慨的還不是這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公共意識，而是他們自幼養成的隱私維護感。

　　艾瑪和羅伯上衛生間，決不允許大人跟進來；他們見到外面有的孩子袒露著下身，或者當街大小便，非常奇怪，還問為什么這些小孩不難為情。他們的父母告訴我，隱私意識應該從小培育，由身體開始，這是艾瑪與羅伯生長環境的一個社會共識。

　　可是，多少年以來我們卻一直認為，小孩子哪有什么隱私，大人難道還不知道孩子幾斤幾兩？在男澡堂男衛生間里常常是父親帶著小女兒，而母親那邊則是拽著兒子，許多孩子常常要在父母和叔叔阿姨面前露到小學以后甚至更久。

　　少兒時無遮無攔，成人以后也不會養成維護隱私的習慣。我在公共場合的更衣室，幾乎所有成年人都是大模大樣大搖大擺地赤身裸體走來走去，而我在許多國家里的同類場合發現，人人都會有意識地遮羞。從前我們的茅房廁所好像也是專以暴露隱私為出發點，大便小便講究一覽無余，現在時興衛生間了，才引進了隔離板隔斷間。去醫院看病時，多少年一貫制，總有一些人佇立在你旁邊，一五一十地傾聽醫生對你的盤問，什么私人空間什么羞辱感，此時此刻只能蕩然無存。在街頭巷尾、樓前屋后，小衣內褲堂而皇之地張掛在外面、身穿睡衣內衣的男女招搖過市，好像更是頑強挺立的一大特色景觀。

　　隱私是個什么東西，我們似乎從來沒這個概念，人人都以為誰還不知道誰有什么。在農耕社會，村里寨里，鄉里鄉親，知根知底；后來大家都被壓縮在單位生活，以單位為家，上班是同事，下班是鄰居，來了運動還要互相揭發，連動機、私心一閃念都要坦白交代出來。這樣的環境，不大可能有多少隱私意識。

　　可是，在近現代社會，在公共社會，在公民社會，在法治社會，隱私意識是權利意識的前提，隱私權也是公民權利的基礎，尊重隱私更是維護人的權利的根本。有了隱私權才可能產生人的個人權利。回顧歷史，所有踐踏、破壞人的基本權利的行為，幾乎都由蔑視藐視人的隱私開始。

　　尊重隱私、維護隱私，首先要尊重自己的隱私，知道哪些是只屬于自己的東西，這樣才會尊重別人的隱私。一個天天敞開自家大門生活的人，肯定也會天天逼問老張為什么還不找對象，見面自然就要催問小李干嘛現在還不要孩子；當然在銀行窗口在提款機前也多半會緊貼在別人的身后。

　　在艾瑪和羅伯身上，我還明白，無論小孩子自己是否能夠真正維護所有的隱私，但大人和孩子首先要具備這樣的意識。隱私意識，應該從娃娃起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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