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觀察人有一個訣竅，就是握手。握手可以一瞬間準確地感覺出對方是什么樣的人，這一瞬間的信息量，比別的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更直接。有人會說，如果別人覺察到你的意圖，他可能故意裝出某種握手的方式。我說，這不恰恰表現出了他的本質嗎？“裝”也是一種本質啊。

　　握手給別人的感覺是自己都無法體察到的，你不知道你的手會給別人什么感覺，你也不知道你在別人心目中的真正印象，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感覺里，而這個感覺，因為有“自戀”的干擾，總是存在某種程度的失真。

　　你能知道握你的手是什么感覺嗎？不能。

　　我曾經試過無數次，左手握右手，但沒有感覺，無論如何也感覺不出來。我的左手無法評論我的右手，我無法評論我。突然就有一種空虛感，就連握手這樣簡單的事情，你自己握自己也是無法正確感知的，可見人認識自己有多難。

　　越是熟悉，越是陌生。表面看來，真正的“零距離”只存在于“自己”與“自己”之間，你與自己應該是最容易交流的，你應該能感覺到自己。但實際上，你對“自己”沒有感覺，你對自己一無所知。

　　人面對自己，往往只能采取間接的方式來認識。然而，間接的方式又是多么不真切。我問魯魯：“你握我的手是什么感覺？”“很好。”“怎么個好法？”“就是很好，挺好。比較溫暖、有力，不太軟，也不太硬，反正就是那樣。”他說了一串形容詞，我還是沒有感覺。

　　人可以感覺別人，卻很難感覺自己。可見，人的自我認識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。

　　認識自己很難，我是到了45歲以后，才真正明白我這一輩子該做什么，才真正承認我只愛寫作，也只能寫作，只有這一件事能夠成就我，除了這一件事，我不該再做別的。但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結論，我也是用了45年時間才得出的。

　　自從得出這個結論，我的人生便明朗了。我再不會迷茫，因為我無論是在哪里、無論做什么，都只有一個目標，就是寫作。這個目標是任何人也不能剝奪的，它不依賴于外部條件，唯一依賴的就是我自己，所以它可以完全由我自己掌控。這個目標，給我的人生以極大的安定感，我再也不必去尋找其他；道路是現成的，我清楚地看到前途，不需尋找，只需一直向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