獻 愛 心

　　今天，在放學回家的路上，我看見一面墻上有好多貼上去的小廣告。我想，如果把這些小廣告全部清除，這面墻一定很干凈。于是我把墻上的小廣告一一揭下來了。媽媽看見了，夸我的做法很對，我心里美滋滋的。第二天，我在小區又發現了許許多多的小廣告，我馬上從家里拿出工具清除這些小廣告。一個星期后，小區被我清理得干干凈凈，大家都說我是個好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　　(寫于小學三年級時)

　　這是我從魯魯抽屜里發掘出來的，他自己可能早已遺忘，當我遞到他面前時，他的臉唰地紅了，一邊來搶我手里的作文，一邊說，此文純屬虛構，純屬虛構。

　　其實這種文風我們很熟悉，我們自己從小也是經常寫類似題目的，譬如“記一件好人好事”之類，那時候，我們也經常會做出這類虛構，并因此受到老師表揚。記得我在虛構的時候，很擔心被老師看出來，在事情的合理性上頗費心機，所以編得比較周全，每次都得高分，我以為是自己的勝利，其實現在才懂了，不是老師弱智、看不出虛構的痕跡，而是那個時代本來就需要這種編造，需要這種文風，需要這樣一種人格，老師習以為常。

　　可悲的是現在的孩子們還在寫類似的作文，言不由衷地編造那些“有意義”的謊言。據說，在某省的高考作文中，由于題目要求寫出積極向上的精神，于是該省就出現了數萬孤兒，都在試卷中訴說自幼失去雙親，生活極其困頓，但都奮力拼搏，最終獲得成功，人生價值亦大幅升華。如果我是閱卷老師，讀著這樣的文字，不知道會不會哭笑不得。

　　任何文風的形成，都有其內在土壤。現在，雖然曾經流行的“假大空”文風已有所收斂，但根源仍然沒有完全鏟除，只不過在新時代的風水中，會長出更時尚的苗子。

　　好在魯魯還知道不好意思，這也許是整個事情的唯一亮點，也是他的可愛之處。相比之下，我們這些習慣了謊言的大人就麻木多了。由此看來，我們的生活中充斥著各種荒謬和虛偽，也就不難理解了。

　　寫作文要真實，但“真實”是不是就等于“真正、實在發生的事”呢？以上所舉這篇魯魯的作文《獻愛心》顯然是不真實的，但以下所舉的《我和兔子》也是一件不曾發生過的事，它真不真實呢？

　　我和兔子

　　有一天，爸爸媽媽給我買回來一只兔子，這只兔子很小，只有兩只手掌那么大，長長的耳朵、紅紅的鼻子、雪白的身體、棉花一樣的毛，可愛極了。我看見兔子這么可愛，就伸手過去摸，可是沒想到這只兔子很怕人，我的手一伸過去，它就立刻跑到床底下躲起來了。媽媽說：“動物剛開始都比較怕人，你要慢慢地和它接觸它才會不怕你。”

　　于是，我就用一個硬紙盒做成一個窩，每天喂它一兩根胡蘿卜，除了每天喂食，我基本上不去干擾它的生活，我覺得這樣可以讓它早點不怕人。

　　這只兔子很貪吃，每天除了吃就是睡，所以，它很快就長成了一只大兔子。兔子長大了，食量也增加了，從原來一天要吃一兩根胡蘿卜增加到了每天要吃兩三根胡蘿卜。

　　有一天，我給它喂食的時候，它竟然沖我叫了兩聲，并且跑到我的腳邊來，舔舔我的腳，又沖我叫了兩聲，才繼續吃它的胡蘿卜。這時我就伸手過去摸它，沒想到它沒躲開。我又把它抱了起來，放進盒子里，它也沒有從我的手中掙脫。從此，它就不怕我了，有時候它還會跟我一起去拿胡蘿卜，好像我也是一只兔子。

　　這只兔子帶給我很多快樂。只有人和動物的關系變得更和諧，生活才會更好。

　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　(寫于小學六年級時)

　　這篇作文令我捧腹大笑，兔子“每天除了吃就是睡”，還能“沖我叫兩聲”，還能“舔舔我的腳”，這是豬是狗還是兔？

　　可以看出，這完全是想象的，是一個沒有養過兔子、沒有親身體驗，也沒有親自觀察的人，完全憑著想象寫出來的文章，但卻寫得非常可愛，體現了孩子的幻想和美好愿望。他心目中的兔子就是這樣的！人和動物的關系也應該就是這樣的！不必苛求，可以當成一篇童話看，虛構的情節，也非常有趣。

　　孩子由于無知造成的錯誤，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自然修正，但童真的喪失卻是無法再生的。如果我們僅僅把“真實”理解為“真正、實在發生的事”，作文就只能局限于親身經歷或親眼所見、親耳所聞，這反而壓抑了孩子的想象力。所以，呵護孩子的純真，勝于糾正知識的錯誤。

　　這并非是在縱容錯誤，錯誤當然要指出，但我們的態度要體現出對純真的欣賞，對想象力的贊嘆，讓孩子感到舒服。

　　其實，孩子是寫不了假話的，他之所以那么寫兔子，是因為他覺得兔子就是那樣的，他覺得自己寫的兔子就是真實的，這和明知道自己沒有做好事而去編造一個做好事的故事不一樣。一個媽媽在論壇里說，她兒子寫“護蛋活動”，最后一句話竟是——“回到家我就毫不猶豫地把蛋吃了！”童言無忌啊，所有假大空的東西都不是孩子的本意，而是我們這些中毒太深的大人的杰作。

　　作家的創作，很多并不是真實發生的事，而是虛構，譬如小說、戲劇這樣的文體，不用聲明，大家都知道它不是真的，但并不意味著它就是假的。所謂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，從文藝理論的角度，講一大堆也未必講得清。但哪怕是對文藝理論一無所知的人，也能一眼就看出來一部作品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。

　　其實，一部作品到底怎樣才是真實的，這很難有絕對的標準，在一些人看來是真實的東西，在另一些人眼中可能就是謊言。我有位朋友，是個好人，非常正直，也非常正統，他的言行在很多人看來有點傻，也有點假，但他兒子卻深為父親自豪，對他遭到的誤解深感憤怒。世界上存在著各種文化、各種思想、各種觀念，無論我們是否贊同，只要別人是發自本心，是真實的表達，都應該受到尊重。

　　什么是真實，站在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答案，我認為，忠實于自己就是最大的真實，不說違心的話，不做違心的事，“不違心”——這就是誠實。相反，謊言往往是與“粉飾”“誹謗”，甚至“詐騙”連在一起，它往往有著不正當的目的性。

　　因而，有時候孩子盡管寫了一些虛構的內容，只要是他們內心認為應該如此，并且其目的性完全可以堂堂正正示人，那就是一種真實的表達，無可厚非。